“走，我们回家。”

    中午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，医院里的医生给季岚打来电话，说她母亲爬上了医院的窗台，试图跳楼。

    医院已经报警了，医生说病人想要见你。

    母亲愤怒的嘶吼不断从电话那头遥远地传来，医生护士混乱的劝阻声夹杂在其中。

    季岚已经能够明白母亲的意思了，她知道母亲大概率只是为了逼迫她做出选择而已，可是心里还是慌得不能自己，一瞬间，觉得耳边嗡嗡响得厉害。

    季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，住院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，就像电视剧里放的那样，楼下拉了警戒线，消防车停在警戒线边上，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，一个个正举着手机面对楼上。

    楼上窗台边上是她母亲抓着窗户摇摇欲坠的身体，“季岚！”母亲叫她，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。

    季岚怔在原地，有一瞬间她想，也许母亲为了惩罚她，会当即从楼上跳下来，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。就像小时候千百次惩罚她那样，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，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。

    周围所有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季岚，其中一个维持秩序的消防员向她走来，“你就是楼上病人的女儿么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我是她的女儿。”季岚的声音在发抖。

    紧接着，季岚就被消防员带着向楼上走去。

    她们的动作很快，以至于季岚感觉自己的心脏时刻处在一种高压的状态。

    终于来到病房门口，这里同样围了不少的人，但是没人敢靠近其中半步，季岚被众人推着走进去，面对着母亲的时候，胸口仍喘息起伏着。

    “妈……”她叫她。

    “你别叫我妈！我不是你妈！”母亲再次声嘶力竭，“季岚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！你知道我为什么发疯！”

    “季岚！别人不知道，你应该能明白！”

    “妈……”季岚还是只能这么叫她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，你舍不得她了。”母亲癫狂地冷笑。

    可她暂时还没有丧失理智，不然她不会刻意不去提及luanlun一事。她还是觉得丢脸的。

    可对于母亲这番话，季岚很大程度上是不想承认的。她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优柔寡断，既然已经决定，即便真的心有不舍，也还是能够豪不犹豫去执行。她就是这种人。何况留学这件事是早就安排在日程上的。

    可是此时她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，她面对着母亲，脑袋里面空白一片。

    她应该说些什么呢？说自己不想她离开么？

    不可能的，她们是姐妹，就算母亲不反对，她也不可能和亲生meimei以爱人的名分在一起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还没到那个地步，她只是……

    她不知道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，觉得整个人正被撕扯着。

    “她说了她会去国外的，”季岚尽可能冷静地说，“还有一个多月她就成年了，你为什么这么着急？”

    “季岚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！要不是我逼你，你会舍得放她走？季岚，我是你妈！我生的你养的你！你骗别人可以！但骗不了我！”

    “妈，我既然已经答应会送她出国，就一定会做到。你不要太咄咄逼人，她好歹是我亲生meimei。”

    “狗屁meimei！”母亲终于失去了理智，身体不住以威胁的姿态向后挪，“季岚，你要真当她是meimei就不应该、”

    她没能说下去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她的表情极度扭曲，片刻，她竟然哭了起来，“季岚，妈只有你了，你不能像你爸那样混蛋……妈只有你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季岚厌烦母亲这样的眼泪，厌烦总是反复提及她那个混蛋爹，就为了提醒自己鞭策自己。有一瞬间季岚忍不住想，就这样掉下去吧，死了一了百了。

    她的心声好像变成一只无形的手，轻轻推着母亲，让母亲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也许母亲的神志已经不清楚了，这时候还松开一手去抹眼泪，这天太冷，正好过了一阵风，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向后倒。

    “妈！”

    季岚一瞬间清醒过来，尖叫冲过去。

    这一幕正好被楼下刚到的季沅看了个正着。

    周围响起一片尖叫声。季沅向上仰望着那个窗口，妇人半个身子已经悬挂在外面，季岚以及一个消防员抓着女人的胳膊将其向上拉。

    季沅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。

    她看了一会儿，兀自走入医院，上楼，向着那间熟悉的病房走去。

    那间病房很是醒目，即便季沅已忘记方向，可只要随着人流的去向走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目的地。

    站在门口，妇人已经被拉上来，几个人靠在窗台下面，季岚剧烈地喘着气，可妇人被一双双手控制着动作，脸上只有麻木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季沅，表情一瞬间就变了。

    她一定是想要说些什么的，可是因为身上没力气，于是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季沅。

    季沅无视她的目光，向季岚走去，“姐。”她叫季岚。

    季岚浑身怔了一下，回头慌张地看她，“沅沅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过两天就想出国，你能安排一下么？”

    季岚站起身，脸上的表情是夹杂着愤怒的着急。

    季沅做出撒娇的样子，“我想提前去国外适应适应环境，顺便到处玩一玩，拜托了。”

    季岚的神色变化戛然而止，她呆愣着，须臾，像是明白了她的决心，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点头，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季岚！”她的母亲叫着她，可是季岚没有回头，她抓住季沅的手臂向外走，想要带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。

    “季岚！！”她的母亲叫得更大声，季岚依旧不回头。倒是季沅因为好奇回头看了一眼，只一眼，目光很快就收回，对季岚说：“我带了饼干，要不要吃点？”

    她们随便找了墙边一处椅子坐下，季沅拆在盒子给季岚递了一个，“你尝尝，比早上的味道可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季岚接过，神思恍忽地看了片刻，张口咬住。

    确实，味道已经与她们家阿姨做的有七成相似了。

    她看向季沅，“未来想当甜点师么？”

    季沅歪着脑袋思考，“还可以，至少不排斥。目前看来，这个职业方向确实是最适合我。”

    “行，我会安排相应的学校，沅沅，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，可以么？”

    季沅失笑，“干嘛那么麻烦，我随便找个甜品店实习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季沅其实知道季岚的意思，她明白季岚为什么总是想要自己继续学习。她这么说只是试图缓解目前紧张的氛围。

    可这次季岚却没有解释了，她默默吃着那盒饼干，过了一会儿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说：“走，我们回家。”

    拉着她，仓皇狼狈得不像个样子。

    出国需要办的手续有很多，比如季沅这个土著甚至没有护照，就更别提签证了。

    好在目标之内的烹饪学校有几所所在国家对中免签，综合考虑，季岚为季沅选择了处于瑞士的某美食艺术管理大学。

    光是这所学校的选择就花了季岚一个晚上去调研，第二天早上，季岚的神色已经很是难看。

    她一晚上没睡，这一点很容易猜到。季沅难得早起打算做份早餐，就看见季岚那副样子来到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季沅让她赶紧去休息，可季岚却好似一点没有听到，自顾自长篇大论跟她介绍起学校，眼底时而激动，时而严肃，说一切她都会安排好，让她不用担心。

    季沅心里不是滋味起来，她觉得不应该这样，季岚应该把这些事扔给秘书去做，应该淡然，而不是像个亲人所表现的那样。

    这让她不忍心去泼季岚冷水了，说自己其实只打算在国外当个小小的服务员？那样太残忍。

    她只能笑着附和，说谢谢姐，麻烦了。

    季岚说：“沅沅，我是你的监护人，这些事理应由我来做。”

    季沅又想，看来母亲闹着要跳楼的事情给季岚的打击很大，仅仅一夜之间，她似乎又变得许多。变得柔软，也变得脆弱。

    在季沅看来，她不光是被抽干了力气，而是被她的母亲连带着扒去了一层皮，让她暴露出了保护色下面的真实面目，血淋淋一片。

    季沅觉得心口有些疼，她强迫自己说下去，“姐，机票买了么？”

    季岚的脸上忽然之间空白了片刻，她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，“这么快？我以为……是不是有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番话可不单是为了忽悠你妈，姐，我是真的想到处去玩一玩，你不知道，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出过国呢。”

    季沅说起以前学校曾经有安排出国游学，可是她妈说没钱，就没让她去，还问季岚坐飞机是什么感觉？恐怖么？刺激么？会不会很危险？

    季岚还没有从季沅即将离开的事实中回过神，那张面对母亲跳楼也依旧冷静的脸堂皇地发着呆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对于季沅的问题听进去了多少，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，说：“正好过几天我要出差，到时候去机场送你。”

    今晚，为了给季沅定机票酒店以及其它一些琐事的安排，季岚再一次忙到很晚。

    她一杯一杯喝着咖啡，整个人透着股莫名的焦虑。

    季沅远远看着她，将近一点的时候，来到她的身后抱住她。

    她什么也没说，也不必说，季岚明白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她轻轻地吻着季岚紧绷的后脖颈，季岚的身体逐渐在她的亲吻中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季岚握住她抱住她的手，回头亲吻着她的额头，鼻尖，然后是嘴唇。

    亲吻是种很亲密的行为，季沅依旧这么觉得。

    尤其她与季岚此刻的吻，简直就像是在触碰对方的灵魂。

    但奇怪的是，对于即将离开这件事，季沅心里却没有应该有的犹豫。

    也许因为她明白，无论如何季岚都绝对不可能选择她，季岚对她的感情不足以让她背叛家庭，或者背叛自己的某条准则。

    唯一出乎季沅意料的就只有这两天季岚那种奇怪的颓唐。季沅不喜欢她那样，却又隐隐为之欣喜。

    必须得承认，她心中是有些许的期盼的，期待季岚能够挽留她，说爱她。

    但好在季岚没有那样。这是不幸中的万幸，说明季岚还是原来的季岚，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，和自己这种轻易动摇的小孩子不一样。